七個月來,趙次南萎小到和螞蟻一處,他的視覺只剩下天花板、牆壁和地板,猶如獨囚室裡的光景。

  前幾天,他的腦波強健起來,細細唏唏敲點他,他害怕萎小到兒子找不到爸爸的境地,於是生出探望「夢幻水世界」的念頭,他想走一趟兒子生前的最後一段路。

  趙次南站起來拉開窗簾,面對大刺刺的陽光,任夢境由美麗轉為殘破,回想他人生最菁華的一段,都給了「夢幻水世界」。

  趙次南發動久未發動的車子,開向燦爛前景卻瞬間風化的往昔之路,忍受一段又一段的崩裂之苦,提起勇氣進入熟悉又陌生的雲夢區。趙次南把車停在海堤旁,按下車窗點一根煙,讓高大又堅實的新堤防做為身心暫時的依靠,望著遊覽車掀起一路塵沙的背影,趙次南左頰中央的黑疣摒開一笑,想到「夢幻水世界」風光時,一台又一台的遊覽車,帶進多少觀光客。

  趙次南踩下剎車任黃沙滾滾的軋入車底, 四十、三十、二十車速緩緩地迫近「夢幻水世界」,一座頹圮廢棄、無人收拾的遊樂園,彷彿海埔新生地未完工之前的景況。

  「我活到現在,什麼是真實,什麼是夢幻?」

  曾經真實得自成宇宙的「夢幻水世界」,這一秒鐘,只剩下夢幻,不切實際的夢境和幻覺。而趙次南在這個夢幻裏經年奔馳,靈體益發膨脹、強壯,大到像頭怪獸,趙次南和他的家人都不認識的怪獸,混合了兇怒怨氣、電鰻能量和八爪心思的陸地怪獸。這頭叫做趙次南的怪獸,不受趙次南的控制,牠恣意衝撞,把痛覺拋給叫做趙次南的本人,趙次南本人說他是無辜的,無異於任何一個被怪獸肆虐的受害者。趙次南本人困在怪獸裏,據他的說法,他被扭絞得不成人形,受盡折磨,尤其是怪獸斷了幾根肋骨之後,他被壓擠得幾乎死去。有幾次,他癱下等著自己消失,如此幾天不吃不喝不睡不睜眼,趙次南本人活過來,惱恨生命的韌性。

  趙次南熄火下車、形單氣薄,僂著比實際年齡衰老的步伐往前走。有一秒鐘,他懷念叫做趙次南的怪獸,怪獸有不畏的鬥志、旺盛的活力,不會兩個膀子虛癟,又下一秒,他無法分辨存活下來的是生於趙次南的怪獸還是趙次南本人,再下一秒,他慶幸是趙次南本人,重返「夢幻水世界」,而不是那頭惡獸。

    -本文改寫自玻璃鰻的長篇小說「海囚」,如經轉載請務必註明作者及出處http://glasseel.pixnet.net/blog以免爭議,謝謝。-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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